维度

高考对于我而言已经过去六年了。如今回想,高考之后的迷茫、探索和成长,我想用“维度”这个概念来表达。

刚上大学,高数课上讲“维度”这一概念的时候,老师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火柴人,又在火柴人的旁边画了一个长方形,上面写了“bank”一词。他说大家看这是一个二维生物,他生活在这个黑板所在的平面上,旁边这个是他的银行。然后老师在代表银行的那个可怜巴巴的长方形里画了一些钞票一样的东西,又说,他在银行里有一些钱。

然后老师说,我们作为三维动物,如果对于这个二维动物发起进攻的话,我们很轻易就可以对它造成很大的影响。说着,他做出用手拿取的动作伸向黑板上的“银行”,又轻松地擦掉了这个二维“银行”里的“钞票”。当然,二维动物与我们而言也是毫无隐私可言的,他说着,又在火柴人四周画了一个四边形,然后又说,这位先生即使走进了一个房间,我们还是对他的一举一动都一览无余。

我高数学的不好,很多东西都忘得只剩下微弱的印象了,但这个讲“维度”的场景却还记忆犹新。我想不只是因为老师让人捉摸不透的混杂在一起的严肃和幽默,更多的,好像是这个介绍本身让我的思维打开了一个新的维度——原来在我们所熟知的世界以外还存在着一层又一层我们所不可知的事物,而我们于这些事物却暴露无遗,毫无秘密。

从那以后我开始意识到,作为一个人我们所拥有的“维度”和既有“维度”的局限。每每了解一个新的领域,尝试新的爱好,我都感到在自己所拥有的维度之外生长着什么;结交一个新的朋友,讨论一个从未想过的话题,就好像自己的皮肤和骨骼、自己的边境在开疆扩土。

我记得我们学校有一门课叫“性别与历史”,在旁听完其中的一堂课之后我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感。那节课介绍了关于性别多元化的理解,我头一次看到“性别姜饼人”这样的形容方式。它的意思大概是每个人的性别都有在“生理性别”“性别认同”“性别表达”“性别吸引”这几个方面程度不一的坐标,而且所有这些方面的坐标都不是所谓二元的——非男即女,而是一个用程度描述的“谱(spectrum)”。比如我从生理上讲拥有XX染色体,但受到雄性激素水平影响,在生理上可能是20%男性、80%女性;在性别认同上我觉得我大部分时候更多地具有女性特质,但有些时候也对自己有男性的认同倾向,所以我可能在性别认同上是30%男性、70%女性;由于大概一半的时间我喜欢使自己看起来更男性化,所以可能我的性别表达是50%男性50%女性;而我在40%的情况下被女性吸引,60%被男性吸引;同时有50%的时候吸引女性,50%吸引男性——以上就是我的大致坐标。

这些概念本身就让我觉得自由——长久以来我们对于性别的概念就只有二元化的男性和女性,而在这个概念之下,二元的世界被打破了,每个人都独一无二地骄傲地站在属于自己的坐标上。而更让我觉得自由的是由这样的启发而让我思考的“谱”的概念——假如连性别这样大多数人觉得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可以被这样解释,那还有多少其他的事情是我们因为刻板定义而限制了自己的思路呢?而事实上,只要可以,每一个概念都可以细化再分而采用更多的方面来描述,而每一个尺度上都存在着并不是非黑即白的而是用程度描述的“谱”。我感到自己被松绑,解放——那些被定义被局限的思想好像一下子变得自由无比——因为就连“对”与“错”、“善”与“恶”这样的定义,也都变成了在多个尺度上的程度问题。

虽然其实现在想想,当时那也只不过是学习了最基础的皮毛概念。但是这样的松绑和解放的发生,让我的世界好像一下子变得更大更宽广了:有多少被我局限在一个坐标上的事情如今变成了一系列的小坐标系呢?有多少被我钉在某处的思想,如今变得流动、跳跃、不可捉摸了呢?

我不知道,或许我现有的维度还不足以让我知道;但是我渴望知道,我渴望亲眼看着自己的一个又一个定势被解放,我渴望在自己有局限的世界之外搭建更多的维度——要知道二维动物是脆弱而危险的,三维动物就好了很多吗?我们的思想和知识维度是没有上限的,永远都有更多的世界在等着被探索和理解。在思维领域,更高维度的人同样可以轻而易举地看穿降维生物的一举一动,他们的攻击也是轻松却致命的。

于我而言,在试卷上写上一个答案并被打勾认可的感觉依然充满了安全感和确定感。但事实上,在你的考试之外不会有人为你提供同等程度的肯定和嘉奖——不论你做了什么。我们暂不论我们在试卷上写下的答案是否真的非黑即白只有正误,在现实的世界中,我愈发地知道,我们在人生中落笔的每一个回答,取决于时间、地点、做判断的人、当下的环境、整个世界的大环境等等,都具有不同程度的正和误。而在这一评判之中,你的维度复杂性越高,评价的层面就更多,这个回答就需要在更多的尺度推敲。

当年的我在如今的教育体系下像用机器削铅笔一样被统一规格生产,而高考之后的世界,这个世界所具有的维度对于简单的我而言凶险无比。这样的凶险,也凶险在我不知其凶险——简单的我无法预测自己维度之外的更多的世界,我在其中暴露无遗却毫不自知。

事实上每个人都非生而强大,有能力认识并抵御来自凶险的高维世界的进攻,所以在成长过程中让自己不断地获得新的维度就尤为重要。偶尔侥幸,不知凶险也幸免伤害,但这样的安全也终究是在简单的安乐里靠运气维持,而永远无法真正体会在更高维度看到的更精彩的世界和这个世界里因为更广阔的天地而赋予你的自由。

2 thoughts on “维度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 Required fields are marked *